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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话抵万金

2001-01-17 来源:中华读书报 阿正 我有话说

关于家书抵万金的故事,我们打小就从各种古代故事中听得。如今家书早成了稀罕之物,而且也跟不上现代人天马行空的步子,所以网络、电话、传真就成了“现代家书”。

12月8日到圣地亚哥之后,队员就三三两两地外出打电话。可是正好赶上一个宗教纪念日———据说叫“圣母受孕日”。在这个说西班牙语的国度里,基督教人口比例极高———当地放假三天,除超市外,一切商业机构都关门大吉,邮局当然也是不开的。只能打投币电话,于是我们用美元换得了部分比索,然后再到超市买一些可用可不用的东西,换得一些硬币。10日晚饭后,已经给儿子打过电话的邵滨鸿,带着周国平、何怀宏和我一道去打电话。电话500比索起投。这两台电话大概已经老了,五个硬币投进去,总有一两个没显示的。偶尔投成了,一拨又不成。我们一遍又一遍地投币,一遍又一遍地拨。后来国平终于打通了,他好像听到了小保姆的声音,还隐约听到女儿的叫声。但任国平怎么喊,北京那边就是听不到。电话又断了,比索只退出三个。滨鸿安慰说,好歹听到女儿的声音了。国平却脸色青青,幽幽地说:这更糟糕!与此同时,怀宏也放弃了。接下来是我打,同样是没反应。邵滨鸿看我着急,便帮我拨。半晌,只听得她“喂喂”了几声,又断了。她说:听到你太太的声音了,感觉她情绪尚好,你不必太担心。滨鸿与我太太很熟,她的儿子托尼每天都与我太太通电话。她这么一说,加上机器的确吞了我200比索,我便放心了许多。

圣地亚哥的“电话行动”,就这样“以失败告终”了。

11日到了智利最南端的小城蓬塔,大家打电话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。因为第二天一早就要飞赴南极,在离开人类大陆前夕,这个电话显然是少不了的。这一天智利已恢复上班。我们可以在电话局挂。算算时间,国内正是凌晨5点多,我顾不得这些了。电话很快拨通。太太果然病倒。心中很是不安。半年多来,为了推进这个项目,我们承受了太多有形无形的压力,真是心力交瘁。我几度想放弃,几次病倒,都因为事已开头,不敢误了这个备受关注的项目,硬撑了下来。

到了南极,打电话便成了大问题。站上只有海事卫星电话,每分钟8美元,而且是三分钟起算,发传真也一样。这成了我们的一块心病。电话可以少打些,但发稿却是不能耽误的,怎么办?几度商量,决定联合发传真。把文章打印在一起,同时往国内发。实践的结果,平均一页要50多秒。由于站上只有针点式打印机,最少要用小四号字,算下来,发1000字的稿大约8美元。

但家中的电话是不能不打的。离长城站大约40分钟路程的智利站有台每分钟1美元的投币电话,许多队员就不辞劳苦,顶风迎雪,往返步行一个半小时,到智利站去打电话。由于工作忙,加上到了那儿往往还要排队,这大体只能一周跑一趟。一些越冬队的队员,只安排一个月打一次,甚至一年只打几次。其实问他们想不想家时,他们大多泪光闪闪。中国首次派出的越冬女队员赵萍,离京前拍了一盒儿子的录相,不时地拿出来看。难以想象,在未来的400多天里,她将如何牵挂自己不到3周岁的孩子。

最让我不忍的还是国平。他的《妞妞:一个父亲的札记》打动了无数人,拨动了人类心弦中最疼的音符。这本书最近出了插图本,加上原版,累计印数超过20万册,还被美国医疗机构列为必读书。平时,这个55岁的父亲用百般的爱陪伴着他不到3岁的孩子。如今,远隔重洋,电话昂贵,怎生了得!昨天,他宣布,两个月内将用5000元人民币来听女儿的声音。

唐老鸭平素是好汉一条,在最危险的时候,他也从不给家中打电话。有一次新华社领导把他母亲接到新华社,要通了在伊拉克前线的唐老鸭的电话,哪料得唐老鸭只说了一句就挂断了,这句既让母亲伤心又令母亲欣慰的话是:我没有私人电话,这台电话是单位配给我传送新闻专用的,我不允许您往这上头打任何电话。这次出发前,他太太已经怀孕。这个马上就要过40岁生日的大男孩,一夜之间长大了,他让太太到大姨子家中去住,以便有人照看;让太太用他最近写的《重返伊拉克》的预付稿费,给父母买了新马泰旅游团的票。他说,等这本10万册起印、版税高达15%的书出版后,他要让父母去巴黎住些日子,那是他们最向往的城市。12月20日,他接到太太打来的电话,这是他行踪飘忽多年来少有的一次电话———他为了不让家人有过多的牵挂,从来不说自己在哪儿———他突然发现,自己接完电话是那么兴奋,一个自认为了无牵挂的男人,在一瞬间被亲情打动了,从此有了羁绊。我突然忧郁起来:中国最优秀的战地记者,最富冒险精神的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唐老鸭,会不会从此消失?这样的异数,多少年才能碰上一个,要是从此“陨落”,我们原本就显平淡的日子,或许会越发平淡下去了!呜呼!

葛剑雄教授是此行几位学者中我最不担心的,因为他每年都要到各国讲学。又去阿里地区考察过,家人对他十分放心,每次出门,他连楼都不让家人下,就在门口道别。我想,此行他大概是不会为电话联络犯愁了。哪曾想,到了蓬塔,他第一个跑去打电话。到南极长城站的第二天,我们应邀到俄罗斯站、智利站作非正式的访问,在智利站上,大家第一次从南极往家中打电话。葛教授打通后,由于忘了按对话键,他女儿怎么也听不到他的声音,而他却已喊得声嘶力竭。不一会他女儿就挂断了电话。当葛教授搞清操作规程后再挂时,他家的电话已经占线,且占了不短的时间。只见葛教授急得团团转,两只手搓个不停,连连顿足,口中念念有词:这闺女,怎么就不知道是老爸打电话呢!怎么就听不见呢!这会儿又连连占线,会不会又上网了呢?真不懂事,这时候怎么能上网呢,明知道老爸要打电话的吗!……其实,她女儿今年大学刚要毕业,就被一家国际大公司选中,月薪5000,比老子还高,他前几天得知后十分高兴,还说了好一阵子呢。我们看出他十分着急,便让他再挂,说等他挂通了再一起走。这回总算顺利。从电话亭里出来,老葛满面春风,喜不自禁,全然不顾旁边还有一个谦让到最后还没挂电话的班长阿正。待反应过来,他连忙积极地守住电话亭的门,说是要为班长保守机密。真是一个可爱的长者。

远离人类社会的人,最珍惜来自人类社会的关爱,因为,它是无价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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